鲁:你这个学说还有一个难点,就是情感思想不可假造而语言却可假造。心里感到“哈哈!”口里仅可说“哎哟!”情感思想和语言如何是一致呢?
褚:你所说的“语言可假造”,其实只是说字典中的死文字可任意乱用。小人可以冒充道学家讲仁义道德,冬烘学究可以拉调子哼《诗经》、《左传》,说他们在模仿对于他们无正确意义的声响则可,说他们在用语言则不可。心里感到“哈哈”,而口里假说“哎哟”时,声调姿势以及其他情感和思想的“征候”仍必露几分破绽。因为这个道德,我们常常可以看出一首诗是否为无病呻吟,看出它所表现的是真纯的情感还是浅薄的感伤。诗的好坏就看它的情感思想和语言是否一致,看它有没有乱用文字的嫌疑。一首诗的语言肤浅粗俗时或是堆砌繁芜时,我们就可以断定作者的情感原来就很平凡,思想原来就很空洞。如果语言和情感思想不是一致的,我们就无从根据语言推测作者的情感和思想,尤其不能断定他的语言是否恰合于他的情感和思想,断定他有无说谎造假的毛病,因为这些只有他自己才能知道。
秦:你这番话又提醒我的另一个疑问。向来批评家都承认诗文在风格上有平淡浓丽的分别。比如以古代作家说,我们都承认陶渊明平淡,温飞卿浓丽。这种风格上的分别似乎全在语言方面见出。平淡派作家欢喜用平淡的字句,浓丽派作家欢喜用浓丽的字句。如果依你的学说,文学上便不应该有风格上的差别,因为语言都做到恰到好处为止。令人觉到平淡或浓丽,就未免见出语言和情感思想的裂痕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