启蒙形而上学与启蒙政治之间是逻辑与现实的差别,偏于前者会过于乐观,偏于后者会过于悲观。启蒙时代有理性、美德以及对现代制度的希望,也有谣言、人身威胁、无礼的谩骂,社会阶层互不认同。旧秩序行将解体,现代荣誉感破而不立,公私界限不清,商业规则肆意侵犯个人自由。人人有理想,在不正义的现实中却会心理失衡。若权力带来一点安全感,人人追逐权力;若财富带来一点安全感,人人想发财。若现实让人恍惚,只有破碎才有确定的未来,对于破碎的美好想象就会控制人。所以,法国启蒙之光有时是明亮的,有时是黑暗的,为它照耀的地方冰凉。
“萨德问题”的思想意义在于将良善从伦理说教中解放,使之具备对抗恶的实践力。对于那些传播启蒙精神的人,与恶同行是好的履历,恶越是飞扬,就越让人明白尘世生活的坏状况,从中观察恶的必然性,感受必然中的悲剧性,以及悲剧中的诗意,这些诗意说明恶有从善的可能。敢于面对恶的文字有结实的力量,敢于规训恶的文字才是启蒙精神之友;而在浮夸的时代,文字沦为平庸者的消遣,它被人拆解,挂起来展示,从嘴里吐出来炫耀博学,却是没有实践力的精神体。生活在虚假的善里、迷醉在关于善的想象里的人或是天真,或是脆弱,见到恶就悲观,但悲观中的愤怒未必有用。所以,一个恶被暴露的时代比一个恶被掩饰的时代更真实,善与恶在公共空间里搏斗的时代是大时代。如果说法国启蒙有弱点,对制度之恶的天真愤怒是其中之一,徒有关于好制度的想象不足以感悟真实,也就不能去除制度之恶的根源。